走過柳暗花明

走過柳暗花明 陳立寰


 
武漢東湖二月梅
 我是第二代外省人, 台語是跟史豔文學的, 住在新竹的日子將比在任何地方都更久; 父母隻身來台,一生都做公務員,總是養成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的習慣。 聽母親說,她的祖父是前清的鎳台,退休後在武漢種桃子,有大片的桃林。 父親去世後,我獨自飛了一趟母親的家鄉,不見桃林,一個人行走在東湖的梅園。 那一天是零下三度,偶爾飄著即溶的細雪,那時梅花初綻,湖畔豎著殘荷,小徑旁矗立著水杉,樹幹高處,大型的黑卷尾振翅而過,警告著從來沒有外婆家的陌生人。 我有了一個新的決定,我要替母親繼續看她沒看過的風景,去她沒去過的地方,這是一代繼續一代的夢。有一天,我的女兒也會,如同我提醒過她的,由她繼續我未完成的夢。當然, 她將也無可避免的, 重蹈我犯過的錯誤, 也許再犯更多的錯。

 這是老天爺對我們開的大玩笑之一,我們永遠會重演所有歷史上已發生過的錯誤,History repeats itself, we will never learn。

 我慣用左手,老爸從小跟我談了條件,除了寫字,其他都隨我用左手。所以我可以說是慣用左、右手,慣用右、左腦 (ambi-dexterous)。 當然不時也師出有因的為之思路錯綜,水平思考與線性思考混合。也許在不少人眼中,是個不易被了解的人,游走於孤僻與友善,理性與感性,會對因為非理性的受傷極度冷靜,也會因極理性的結果異常的快樂。

 也許是被視為左手的笨拙吧, 我十二歲以前沒有自己拿過筷子吃飯,但是人生的喜樂痛苦是終究會達到均衡的,(均衡是甚麼? 那是個虛擬情境, virtual reality, 我當過經濟學), 在女兒高中畢業後,才不再天天下廚,鍋碗杓盆封山。有興趣的人,可以到這個Picasa Album中看一看手寫給女兒的陳氏食譜,回憶一下家父的好菜。同學們應有不少位親嚐過。http://leeway2009spring.blogspot.com/

大學一畢業,不到二十二歲的我,就離開了台灣。還真以為來來來,來台大; 去去去,去美國,就是那條路。十二年後,當變賣一切回來時,我已經是一對兒女的母親。 這些年能留在台灣,心中最大的感恩,就是能依偎在爸媽身邊最久,直到那最後不得不分離的一刻。

落腳新竹科學園區時,附近還是十分荒蕪,旁邊社區的小吃店, 生意只做中午,晚上是沒什麼生意的。這些年,待過華邦電子、统寶光電、上海FameG。在四年前,轉至世界先進。所做的工作都與公開發行公司的法務相關,一步步建立了若干規劃與實際執行的經驗。

 也因為第一線目睹及實際參與台灣半導體業、IC 設計業、面板業的規劃與成長; 從到世界各地議事, 到世界主動來到我們的面前, 到去上海做傭兵; 身處生命週期快速的科技產業,對於事業在不同的生長階段中風險防阻與損害降低的需求,也自以為養成某種宏觀規劃的能力。

 另一方面,由於所參與產業的特性,見識到智慧財產權在商業競爭之下的曲折衍變,包括其在惡質競爭中所扮演的角色。由台灣企業在奇異的公平競爭聲浪下,如何能爭取合理的生存環境,到企業間利用外國法院或程序互相抵消競爭力, 這是一個企業法務參予及見證台灣科技業成長的深刻經驗。

 我在某一年成為KT PSDM Leader Institute 的「問題解決與決策分析」的認證講師, 有幾年經常性的開課。也應邀開過心智地圖、目標管理及一些智慧財產權保護與授權談判的課。2009、2010之際,獲邀至母校法研所擔任演講人,對一個當年無課不逃的淘氣學生來說,在清華、交大如何開課,怎能比得過在法律學院階梯大教室,面對學弟妹時的開心 ?  教室雖大,所幸無人昏然睡去。上課所得, 剛好夠幾個同學在衡陽路梅村小吃一頓!


父賜座右銘及墨寶
我的父親在我在新竹的前幾年,公務繁忙,從未來過。 有一天,他打電話來,叫我到園區門口等他,有東西給我,匆匆趕去拿到的是一幅爸爸的書法,上面有八個大字,「義正辭婉、理直氣和」,想來他完全知道我來自母親的嬌縱個性,早已要給我一個輕輕的忠告,點醒我的自以為是,黑白分明。 這麼多年來,若偶有逾越老爸的善意框架,朋友們也會揶揄道: 「你又忘了陳伯伯的訓誨嘍!」  只可惜,一個人最大的優點,往往是他最大的缺點,這是老天爺對我們開的另一個大玩笑。 困頓在老爸的八個大字裡,行走於柳暗花明的人生路,我知道我沒有遵囑完成母親的交代, 一代要比一代好, 沒有像父親、母親那樣於公於私的成就,在八十雙壽時能宴請好友、金婚和樂、子孫滿堂,(那一天,好幾個同學都在場,彷彿就像大家都是爸媽的孩子!) 

 從讀書、出國、結婚、生子、生女、回台到新竹工作,去了幾家民營高科技公司,一路跟隨著半導體業的成長,跟著摩爾訂律經歷著高科技的產業劇烈的景氣循環; 大約在2004-6年時,我決定去上海工作,去看看在外面的世界。我在過去數年內, 失去了至親、兒女赴美、姐弟移民。爸媽是我最好的朋友,如果爸媽都在,會給如今的我什麼不一樣的忠告呢? 失去最好的朋友的痛,真是人生至痛。 這是老天爺對我們開的另一個玩笑: 改變是惟一不會改變的事。Change is the only thing that does not change.

 母親給了我盲目的自信與隨時開懷的能力,父親除了告訴我要「義正辭婉,理直氣和」, 在他離開的前一年, 還另外加了八個字 「有容乃大, 無欲則剛」。工作上的老板給了我理性分析的寬廣視界。他是一個極端聰明、溫文、寬容的人。由於長我們近十歲,我偶爾會去問他,十年後會如何? 我們也許可以告訴小我們十歲的人,他們的未來可能會發生會什麼,但是有誰可以告訴我們未來的事呢? 

我辭職時去看老板, 他將眼鏡拋在桌上說道, 他樂於見到一個員工的成長超過(outgrow)了公司的成長。 雖然離開了那一家公司,我久久仍會去探望他,不談公事,但談一談將來,從談夢想中應達成的事,到談hitech eco system, rational thinking, table making, coding,  acronyms, man vs. boy, change management, chaos and complexity, 海納百川, maybe...on forgive and forget.

如果人生的優先順序是父母、子女、家、工作、自己、健康 (多麼符合北一女的齊家治國, 一肩雙挑標準, 也是多麼奇怪的順序!) 在失去第一、二、三優先時,要將工作向上移,還是另外尋找關注的重心呢?有一回, 我去看他,告訴他我失去了生活重心的前三項,如今可以把工作的優先程度向上移了,他微笑的看著我說,「為什麼是工作向上移,而不是找到更好的代替,為什麼 ”自己”、”健康” 不向上移呢?你應該重新尋找生活的重心,工作所能帶來的快樂,自始也只居第四名。」 !!  


蘇州仲夏荷花
 有些事不做,不及時做,不敢做,會後悔。行筆至此,我決定打個電話給長者問安,他放下了纏身煩惱,問我過的好不,我說:「蘇州,拙政園的荷花開了,但是天氣太熱。」他說:「有荷花,還會怕熱嗎?」 他是對的。

  大學畢業才第一次離家的我,行李中還揹了一台Pentax MX相機,爸爸要我記得照相寄回家。多年後,那台相機早就是古董了。這幾年,多次去過蘇州, 拍那裡的盛夏荷花,去武漢拍細雪中的紅梅,在上海植物園拍牡丹,加州拍玫瑰與茶花,新竹埔頂溪畔的蘆葦,尖石的雨中油桐。沒錯,攝影是一件孤獨的事,一件一人獨享的事。他們走後,我才學會一個人旅行。這幾年,執著於工作, 慢慢的累積攝影經驗,而且年復一年的拍梅、櫻、牡丹與荷,還有蘆花, 其中較覺值得看的, 是都是以淺粉到白色為主色,再專注到黑白光影, 在網路上建立相本,去大學裡分享一些工作上的經驗,塗鴉了幾個尚且只能存檔的中、英文對照的雙語詩集,並配上image,那是一個PTDS自我療傷的過程,然後慢慢能抬頭向前看。


加州白山茶
Smile, 一個自稱是自閉兒的人, 竟然硬著頭皮敦促同學寫班書?! 不知道誰為難了誰?  這, 則是為了抗拒老天爺對我們開的另一個玩笑: 為了妨礙人類進步的速度,我們的記憶無法複製、download,而將會隨著我們的離去而消失無蹤影。

 努力想想,這些年來最快樂的事,迅速出現心頭的,也許是: 能與父母相伴多年、自以為能做出美好的事物、與子女共度過二十來年的生活、看著他們個性平衡、充滿自信,  在寒風無人的梅園,午後安靜的台北植物園裡, 按快門時,輕聲唱歌給自己聽、在人生各個驚奇的轉彎處,有真摯又聰明的老友陪著面對至痛, 點醒盲目。 To this, I am eternally grateful。


a tiny grey butterfly in the heart of a camilia


就好像唐詩三百首的第一句,
何時我們會走到最後的那一句呢?
當我們由「孤鴻海上來」讀起,
但想能健康的獨處,
與摯友們偶遇,
在未知的歲月裡,
能維持健康的體力與心境…
有朋有伴,
分享生命中幽微的轉折,
穿過瞬逝光陰。
 ...當思及「莫待無花空折枝時」,
就做一個自己會喜歡的自己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