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念正 陳立寰
讓我講一個威哥的故事。
威哥住在斯德哥爾摩,他的英文名字叫做 Veeko。
父親走後數個月, 在娘家的信箱收到一封異地來信,署名威哥。信封上, 並未寫著由父親收信, 而是父親的家人收啟。拆信開來,讀到 說,久未收到父親的信,問及父親的安好, 我想他已經預期到遲來的噩耗。
父親走後數個月, 在娘家的信箱收到一封異地來信,署名威哥。信封上, 並未寫著由父親收信, 而是父親的家人收啟。拆信開來,讀到 說,久未收到父親的信,問及父親的安好, 我想他已經預期到遲來的噩耗。
客家人的傳統,或是陳家人的傳統吧,他們群聚而居, 互相照應。父親雖是寡母抱養,陳家人,聽父親說, 提供他學費、生活費濟助的, 應該包括威哥。算來, 依輩份, 他是爸爸叔字輩, 我應稱威哥叔祖。實際上,因為父親輩份高,他倆年紀應該相差在十年之內。
威哥叔祖的字跡顫抖,也許是年事已高,或者是寫這封信的心情吧,換做我,應該不知如何下筆。
在父親的電話簿中, 我找到了一位瑞典陳元龍的電話,地址與信封上相同。遲疑了一兩天,我規規矩矩, 依著晚輩長輩的書信體,回信呈報。說明我是陳某人的次女,簡短敘述父母之前相繼辭世。並告知他,我會有一天親自去拜訪。
數周後寄至新竹的回信,更令人驚奇。威哥叔祖,在少年時即離家,不同於家父聰慧過人,獲眾人集資贊助學費,叔祖雖寫得一手好字,卻是離鄉背井成為水手,賺苦力錢,濟助父親讀書的人之一。他或許也知道我被對他毫無所悉,在信中扼要簡介了他倆的多年交情及魚雁往返。
照著從未學過標點符號的時代的人的做法,叔祖信中,重要部分,行邊打單圈,更重要部分,行邊打雙圈,某些重點,段落上面,再打圈。一時彷彿落入好像是 ---- 意映卿卿如晤 ---的那種寫作風格。
照著從未學過標點符號的時代的人的做法,叔祖信中,重要部分,行邊打單圈,更重要部分,行邊打雙圈,某些重點,段落上面,再打圈。一時彷彿落入好像是 ---- 意映卿卿如晤 ---的那種寫作風格。
我只能想像他在上一世紀初,世界的某一角落,暫停口岸時,將血汗所換得薪餉,結餘匯給父親,好付學費的牽絆。
信末,書寫祝語的地方,威哥叔祖簡短留下三個字 : 思念正。
次年, 我報名參加北歐四小國旅遊, 去挪威,荷蘭,冰島及瑞典。其中,轉往斯德哥爾摩。此行主要就是探訪父親的獎學金贊助人威哥叔祖了。抵達威哥叔祖的住處, 他早已在社區外等待,奔上前去擁抱他時,卻也一點也不陌生,操著一口濃得化不開, 絕對未經汙染的梅縣鄉音,高額、高眉骨的這位老先生,和爸爸的血緣關係,是不必懷疑的。
就這樣,我打開手提電腦,簡單報告了父母後事,交給他一本父親的回憶錄。我們在不遠的中國城吃了頓廣東菜,叔祖交代廚子要做真的的中式料理。
在那遙遠的國度,一輩子未婚,成為海上冒險家,落腳北歐的叔祖,很高興的向城裡朋友介紹,我是他的陳家親戚。
在那遙遠的國度,一輩子未婚,成為海上冒險家,落腳北歐的叔祖,很高興的向城裡朋友介紹,我是他的陳家親戚。
元龍叔祖少年即上商船,似乎是做廚房伙夫,五大洋七大洲,夏威夷、斐濟群島,南北半球都去過,家裡讀的是中央日報, 牆上掛的是中華民國國旗與國父遺照。說的是客家話,孫先生不是說華僑為革命之母嗎? 有一天,元龍叔祖覺得航海生活過夠了,在斯德哥爾摩跳船定居。
他一生未婚,那時也自認健朗,中國老家回不去,一人獨居在社會安全照護極佳的陌生國度。中國城裡講得仍多是廣東話。瑞典,這個瑞字,客家人讀 ”歲”,此音譯, 想來有其遠因。
承繼了這個傳統,父親有在梅縣做了不少鄉里捐贈, 直到退休多年後。我也在爸媽的母校政大,設置紀念他們的獎學金。期望也許對他們的學弟妹,會有點小小的正面影響。
他一生未婚,那時也自認健朗,中國老家回不去,一人獨居在社會安全照護極佳的陌生國度。中國城裡講得仍多是廣東話。瑞典,這個瑞字,客家人讀 ”歲”,此音譯, 想來有其遠因。
承繼了這個傳統,父親有在梅縣做了不少鄉里捐贈, 直到退休多年後。我也在爸媽的母校政大,設置紀念他們的獎學金。期望也許對他們的學弟妹,會有點小小的正面影響。
在北歐峽灣的深水港邊, 我接到一個越洋電話,詢問我加入世界先進公司工作的意願,將寄出聘任邀約。許是感染了冒險之心,我答應了。當晚寄出自我介紹簡報二頁,次日通過董事會,雖未到場,仍獲照案通過。
至今, 我若在信末寫上”思念正” ,這課本裡沒教過的三個字,常有人滿臉的問號。這是那一段,跨八十年、跨五湖四海的,客家人血濃於水的情誼,僅剩的典雅註記。